第1章 地震所引起的或之于村上的地震
换言之,地震被村上从神户移植到了主人公心里,大地的裂纹和空洞成了心田的裂缝和空洞。
它探索的是处于现实环境中的现实之人的生活,那些外在的生活虽无可挑剔但内心总有一种不满足的人以及就要有某种毁灭性发现的人。
但对于每个人而言,这次由大地本身释放出来的巨大的破坏变成了他们人生的转折点。他们被迫直面那与生俱来、在内心深处蛰伏了多年的空虚。
“问题是你什么也没给予我——妻写道——再说得清楚点,你身上没有任何足以给我的东西。你诚然温柔亲切英俊潇洒,可是和你一起生活就好像同一团空气在一起。”
公路两旁的积雪也如“废弃不用的词语”乱七八糟堆在那里。
第2章 UFO飞落钏路
不再为死和性病以至宇宙之大担惊受怕。
问题是你什么也没给予我——妻写道——再说得清楚些,你身上没有任何足以给我的东西。你诚然温柔亲切英俊潇洒,可是和你一起生活,就好像同一团空气在一起。
“可问题是,即使跑得再远,也逃不出自己本身。”
“我在想,时下的你所需要的,应该是痛痛快快换个心情,干干脆脆享受人生。”岛尾说,“不是么?明天没准发生地震,没准给外星人领走,没准被熊瞎子吃掉。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两人倾听了一会呼啸的风声。风从小村不知晓的地方赶来,朝小村不知晓的地方刮去。
心脏在深深的沉默中发出大而干涩的声音。弯起身体,骨节便吱呀作响。刹那间,小村发觉自己正站在势不可挡的暴力的悬崖峭壁之上。
闭目合眼,深深呼吸。床大得如夜幕下的海铺展在他周围。冻僵的风声传来耳畔,心脏的剧烈跳动摇撼着他的骨头。
第3章 有熨斗的风景
粗圆木和小木条被巧妙地组合起来,俨然前卫美术品般地高高堆起。三宅退后几步,仔细审视形状,调整搭配,然后又转到对面视察,像往常一样反复数次。光看木料的组合搭配,火焰升腾的情景就会在脑海里活生生地浮现出来,一如雕塑家一看石料的形状就会在脑海里推出其中所藏的作品造型。
三人一个个朝刚刚降生的火焰伸出手去。暂时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消静观火焰徐徐增大即可。顺子心想,五万年前的人应该也是以同样心情伸出手去烤火的。
顺子在篝火面前总是沉默寡言,除了不时换一下姿势外,基本上一动不动。火焰看上去在默默地接受着所有东西,将其揽入怀中并予以宽恕。所谓真正的家人必然是这个样子。
这时,顺子对着篝火的火焰看了一会,蓦地觉得火里面有什么,有某种深邃的东西。或许该称为心情的凝聚体吧,称之为观念则未免过于鲜活具体且带有现实性的重量。那个什么缓缓穿过她的身心,留下仿佛让她透不过气的不可思议的感触而遁去了哪里。遁去后好半天时间里,她的胳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样的东西。
“不过,若说什么火都会让人这样,那就不至于了。让人产生这样心情的火必须是自由的才成。煤气炉的火不行,打火机的火不行,普通的篝火也不成。而火要自由,就得在能让它自由的场所恰到好处地生起来,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两人又在火堆前沉默了一阵子,各自想各自的事。时间顺着各自的河床向前流去。
她在脑袋里重复这句话——篝火灭了,冻也把你冻醒了,随即蜷起身体,沉入短暂而深稳的睡眠。
第4章 神的孩子全跳舞
可能的话,还想再睡一会儿,但他晓得睡意再不会来了。心情太糟了,没办法睡。
每次听得这语音,脑袋里就像晕船时一样乱糟糟一团。但只是一阵阵反胃,却吐不出。
这天早上的善也没有气力起身走去电视机前,就连呼吸都令他心烦。透明的光和白色的烟在眼窝深处杂乱无章而又不屈不挠地纠缠在一起。往哪里看都那么呆板沉闷。所谓死就是这样子不成?他蓦然想道。总之,这个滋味一次足矣。现在就这样死了也未尝不可。
对于被母亲牵着手在陌生人家门口转来转去,善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那时候母亲特别温柔,手是那么温暖。吃闭门羹自是屡见不鲜,唯其如此,偶尔有人好言相待就让他分外欣喜,争取到新教友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自豪感。这样一来——善也心想——作为父亲的神就有可能多少承认自己。
继而,他蓦然想到自己脚下大地的深处。那里有冥冥黑暗的不吉利的低吼,有人所不知的运载欲望的暗流,有黏糊糊滑溜溜的巨虫的蠕动,有将都市变为堆堆瓦砾的地震之源,而它们又都是促使地球律动之物的一分子。他停止跳舞,调整呼吸,俯视脚下地面,一如窥看无底的深坑。
可以了。今世的人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苦梦,我由于神的引导总算熬到现在,但死之前有件事一定要对你说。虽然说出口叫人非常不好意思,但我还是非说不可。
我们的心不是石头。石头也迟早会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但心不会崩毁。对于那种无形的东西——无论善还是恶——我们完全可以互相传达。神的孩子全跳舞。
第5章 泰国之旅
她再次心想,更年期这玩意儿想必是神对人类——对活个没完没了的人类的一种带有嘲讽意味的警告(或捉弄)。
往后,你要准备慢慢走向死神才行。若在生的方面费力太多,就难以死得顺利。必须一点点换挡了。生与死,在某种意义上是等价的,大夫。
我明白您的心情,可一旦诉诸话语,就成了谎言。
第6章 青蛙君救东京
总而言之,所有激战都是想象中进行的,而那恰恰是我们的战场。我们在那里获胜,在那里毁灭。当然,我们——无论谁——都是有限的存在,终归要灰飞烟灭。不过,正如海明威洞察的那样,我们人生的终极价值不取决于获胜的方式,而取决于毁灭的形态。
第7章 蜂蜜饼
往下几天时间,淳平过得就像在云端里行走。上课没去,打工也单方面停了,在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整整躺了一天。除了电冰箱里剩的一点点东西,别的什么也没吃,不时忽然想起似的喝一口酒。淳平认真考虑是否退学,跑到遥远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的地方干体力活了此一生。他觉得那对自己是最合适的活法。
有收音机的声音从打开的窗口随风传来。一首流行歌曲。淳平想,自己肯定至死都忘不了这首歌。然而实际上不出几天他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首歌的旋律了。
淳平过着简朴的单身生活,不需要很多生活费。只要必需开支有保障,他就不接更多的活计。养一只不爱叫的猫。结交要求不多的女友,若仍不遂意,便找时机分手。一个月偶有一两次在奇妙的时间醒来,心情格外不安,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再怎么挣扎也哪里都到达不了。那种时候他就强行伏案工作,或喝酒喝到支撑不住。除此以外,他的人生可谓风平浪静,并无破绽。
小夜子成了母亲,这对于淳平是个令他感到震撼的事实,说明人生的齿轮咔嚓一声往前转了一圈,再也无法返回原处。至于对此该怀有怎样的感慨,淳平还不大清楚。
“你清楚地说过小夜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沙罗出世那天夜里说的,是吧?不记得了?说她是无可替代的女人。”
“现在也同样,这一点无任何变化。问题是,即使那样也合不来的情形世上也是存在的。”
有人提起地震,他就缄口不语。那是来自早已葬送的过去的余响。
‘我和你应该以朋友相待。一方光是给予,另一方光是接受,就不是真正的朋友关系了。我下山去,正吉。想在新地方重新试一次自己。如果再在哪里遇上你,就让我们在那里再次成为好朋友。’两人握手告别。
时间之轴如拂动窗纱的风一般在淳平心中摇曳。淳平伸手放在小夜子肩上,她马上抓起那只手。随后两人在沙发上抱在一起,水到渠成地相互搂紧对方的身体,贴住嘴唇。较之十九岁的时候,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小夜子的嘴唇发出同样的清香。
了无装饰的、款式简洁的、失去意识的白色内衣。尺寸不怎么大。搭在黎明前的厨房椅背上的它,俨然一个匿名证人,一个早已逝去的某段时光所遗留下来的证人。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在人生这条漫长的旅途中,持续爱一个人和发现地道的朋友还是两回事。他闭目合眼,开始思考从自己身上通过的漫长的时间。他不愿意认为那是无谓的消耗。
要写和以往不同的小说,淳平心想。天光破晓,一片光明,在那光明中紧紧地拥抱心爱的人们——就写这样的小说,写任何人都在梦中苦苦期待的小说。